母亲躺在床上吐血,
唇边的血变成了一朵花。
母亲啊母亲,
你要对我说些什么?
我站在田野里,
身上披着寒冷的雪。
我要走向母亲,
脚却被冰雪封冻。
母亲微笑着凝视我,
她的目光像花一样芬芳,
她把花吐到天上,
花瓣满天飞舞,
落满了我的全身。
我身上的雪融化了,
我和融解的雪一起
化成了一条流动的河,
河面上,飘旋着红色花瓣。
二
恋人,你站在地平线上,
站在彩色的霞光里,
你流着泪向我招手。
你的手多么柔软,
你的笑多么凄凉,
你的身体把美妙的曲线描绘在天幕上……
我想呼喊你,
嘴里却发不出声音;
我想奔向你,
脚步却被路上的泥泞羁绊。
多么想拥你入怀抱,
然而我的手再长也够不着。
你说,做人多么苦恼,
想聚首相依,却天各一方,
分离难道是人生的必然?
你说,要是做鸟多好,
做鸟,就能比翼双飞,
在辽阔的天空里自由翱翔;
你说,要是做鱼多好,
做鱼,就能随波逐流,
在清澈的流水中幽会。
生而为人,你我只能被江海分隔,
日夜守望……
恋人,你站在地平线上,
我摸不到你,吻不到你,
我无法擦干你脸上的泪水。
三
在梦里我遇到了我的诗,
没有激动的“啊”,
也没有迷茫的省略号,
他们是一群没有笑容的孩子,
在我的周围奔跑,
烈日晒黑了他们的肌肤,
他们戴着金黄的草帽。
我想和他们交谈,
他们却一哄而散。
我想把他们抓住,
他们像精灵一样逃跑。
岛上的天地那么高远,
天上和地下都是他们的穴巢。
我的诗戴着草帽,
在芦草萋萋的荒滩舞蹈;
我的诗戴着草帽,
在阴云迷漫的天空舞蹈;
我的诗戴着草帽,
在波涛涌动的海面舞蹈;
我的诗戴着草帽,
在陌生的人群里舞蹈;
我的诗戴着草帽,
在不知通向何方的道路上舞蹈……
四
观背影是窈窕美女,
回头却看见青面獠牙。
红色的袍子里裹着什么?
轻轻一撩,
只见白骨花花……
五
油菜花灿烂如金,
只是香气太醉人。
走在花地里腾云驾雾,
一不留神就踏入陷阱。
陷阱里黑暗无边无际,
从底下吹来寒风阵阵,
身体在急速坠落,
心却往上飞升……
身体像四散崩溃的沙土,
心是一只展开翅膀的鹰。
身和心在黑暗中分离,
我不知道该上升还是下沉。
慌乱中忽闻惊雷爆炸,
黑暗被炸成碎片,
碎片又变成金色的花瓣,
光芒四射扎痛我的眼睛。
……
(此时梦醒,斑斓的天光照得我目眩,
窗外传来春雷的余音。)
六
帷幕拉开,华灯耀眼,
台上排列着交响乐团!
音乐像神奇的雾,
在空气里飘漾弥漫……
大大小小的提琴不见人拉,
弓和弦却在自动摩擦震颤;
长笛和黑管像飞舞的箭,
在奇妙的旋律中翩然悠转;
金色喇叭像朝天怒放的花,
喷撒出晶莹透亮的雨点;
鼓和钹像高山和月亮,
从天上传来嘹亮的呼喊;
还有优美的竖琴,
像一个文静的少女
坐在台的一侧,
灵巧的手,
把晶莹的珍珠撒入玉盘……
我想奔向这乐队,
却发现手脚都套着锁链。
(醒来,床前一地明月光,
田野里飘来一阵阵秋虫的鸣唱……)
一九七○年十一月于崇明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