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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10月 <南风>上一篇叫<那个人已不在>的文章!找到者追赏哦!
2024年11月22日 06: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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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
  无论是惊觉顿悟或缓慢发现,童小旦都知道,林觉生已不在。他不在,他不再,他们的爱被时光彻底翻过去。他一路往前,她却徘徊察档在旧日时光里。或许他内心深处仍然保存着对他的爱意,以及对美好往事的追念,但那些都已成为记忆博物馆里被封冻的物什,静静的躺在玻璃柜里,如果可以,便叫做爱的尸身。童小旦不敢言语,现如今,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都将酝酿更大的错误。
  她犯了错。没有早早下定决心,将林觉生留住,当她领悟到他多么珍贵,他却有了全新的生活,她一度相信,他们会有重拾旧好的那一天。那一天,彼此将风景看透,携手慢慢老去,如果有林觉生在身侧,衰老更容易忍受些。
  现在却变成童小旦忍受着林觉生的离去,不,他并没有背叛她,是她先决绝分手。分手的理由很无厘头,像是周星驰的搞笑片。某天早晨,她睡眼惺忪地看着林觉生,他拖着拖鞋走到厨房泡咖啡,没有给她递上一杯。他拧开电视,对着严肃的新闻报道,脸上挂着浅薄的笑容,快八点了,再不出门就要迟到,可他还在磨磨蹭蹭,甚至想装病不去上班,转头问童小旦,你能帮我请个假,说我病了不?
  童小旦冷冷的看着他。
  林觉生见她不理会,便伸个懒腰站起来,头发还乱着,衣服皱巴巴的,继续拉着拖鞋去卫生间。童小旦等正没镇了一会儿,有两秒钟的空白,她突然不能控制自己,冲到卫生间门口咆哮了起来,你为什么又不把马桶盖掀起来!!
  关于这件事,他们大概吵过七八次林觉生总是虚心接受坚决不改。童小旦认为这是他生活草率的证据,以前吵过就算了,那天童小旦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被一股邪恶的力量驱使着,一脚踢翻了卫生间里的垃圾桶,冲回卧室,收拾简单行李,摔门而去。
  她的行李太少了,塞几件衣物几瓶护肤品就结束了。她的动作太快了,迅雷不及掩耳,林觉生还没有领会到问题的严重性,就只看到了她的背影。当他如梦初醒,拖着拖鞋追出去,电梯门已经关上,他奔跑着下楼,又看到了她坐上出租车的背影。
  他们彼此都不知道那天早晨一切结束了,都以为只是一次可以弥补的冲突。之后,为什么一切真的结束了呢。童小旦没办法原宥自己,她觉得自己身上埋伏着两个人,一个头脑正常,想要心平气和且温柔善良,但这一个力量太弱了,总是输给另一个恶毒残酷甚至称得上变态的自己。
  善良的那个,想与林觉生一起,可是邪恶的那个不答应,充满着毁灭欲,见佛杀佛,见神杀神,似乎一旦风平浪静岁月静好,就有更大的风暴要来临,邪恶的那个总是在说——童小旦,这不是你要的生活,你不能仅仅如此,你还要继续跑继续飞,你如果停下来,满足于和某人厮守,你的灵魂就枯萎了。
  B
  那天过后,他们又见了几次,好好的吃饭好好的泡吧,各回各的家,林觉生有些怯意的挽回着,他知道童小旦需要时间。
  多少时间?童小旦以为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去悔恨去等待去浪费,以为只要她愿意,林觉生总会在原地等她归来。她以为感情的遥控器在她的手里,她要快进就快进,慢放也可以。她以为,这场戏,林觉生会陪她走至散场。
  大概两个月后,童小旦遇到了英国留学生大卫,二十七岁,一头金发。童小旦也不瞒林觉生,大大方方告诉他,电话里,童小旦声音平静措辞得体,再得体,也不能掩盖其本质,即自己尚未玩够,遇到林觉生太早。
  林觉生身上有一种安定的气息,与他在一起,似乎就能轻易实现天长地久似的,这正是童小旦所恐惧举粗的。
  半年以后,新的感情也变旧,童小旦折腾了一场,从异国恋里领悟了不少东西,约林觉生谈人生。在喜马咖啡馆,她对林觉生说,两个人在一起,文化认同感很重要,而且要有相同的语境,否则简直鸡同鸭讲。大卫虽然略同汉语,我英语也尚可,但谈的一深入,看对方就像外星人。有时我真想把大诶的脑袋拧下洗一洗,否则没办法让他理解我。林觉生,你能理解我,对不对?
  林觉生笑,可是你并不需要我了解你。
  童小旦捧着下巴,如果有一天我需要呢?
  林觉生说,这里的咖啡有点苦。
  C
  那年冬天,林觉生拿了年假去了大理,发短信对童小旦说,大理城开满了樱花,到处都是粉嫩喜气。童小旦有樱花癖,作学生时固执地去了武汉上大学,就因为满地樱花。童小旦说,你等我,满城的樱花都等等我。
  童小旦兴冲冲地跑去请假,批不下来,上司说,忙成这样,没法放你走。
  童小旦脑子一热,几乎想辞职,咬了半天牙忍了。回办公室坐下后,她有些失魂落魄,没来由的觉得凄凉。十二月,樱花开遍了大理城,在不合时宜的季节如此绚烂,童小旦终于没能在阳光温暖的云南冬天去看那满城的粉嫩和摇摆。
  起先,林觉生还间或有电话,提及洱海和周边小镇,后来再无音讯,似乎没有什么快乐要和童小旦分享的了。

  很久以后,童小旦才知道,那场樱花无论她赶不赶得及,都注定与她无关。在她最爱的花树间,萎谢的是她的爱情。
  林觉生二十九岁,遇上了另一个女人,故事老套到离谱,同一客栈比邻而居,三言两语勾搭上,发现是同一城市跑出来的,顿觉亲切,不消两句便把臂同游。童小旦没有想到林觉生这样正经的人会遇到如此浪漫的事。
  她总以为林觉生的婚姻大事,要么是安心等她收心归来,要么就坐上相亲桌,把经济情形家庭状况一一列出,像谈生意一样签合同了事。
  她以为像艳遇这种诡异激情的事情,只会是她这种人去接受,林觉生怎么可能?但他就是可能且付诸实现。当然,她和林觉生还是不一样,她通常是走个过场转身天涯,而林觉生却会扎扎实实地将其纳入自身生活轨道。
  他安排那个女人来广州,替她找好工作,在一个假期连飞数次,把双方家长都见了,得到满堂喝彩,敲定佳期。恰逢同学会,领那女人出席,宣告了她的地位,用古时术语即林氏。
  童小旦与林觉生最热烈时,刻过一张私人性质的名片,上面就写着林童小旦,她觉得这几个字的排列组合相当好看。
  D
  童小旦没有见过那女人,连她的姓名也不愿知道,而林觉生谈起时也一直称呼为我女朋友。
  这样也好,她面目模糊,像一个亦真亦幻的影子。
  童小旦仔细地收藏着自己的嫉妒,她不能容忍自己竟然嫉妒一个陌生女人,但分明又没办法控制内心深处虫蚁撕咬的声音。
  她知自己绝不会委下身段挽回林觉生,如果那样,还不如去死,童小旦身上那个邪恶的自己刚烈异常,它冷酷的发出漠然的声音——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
  善良的自己忧郁的说,如果他能够从别人身上获得幸福,那么,这是他应该得到的快乐,给他祝福吧。
  邪恶的自己说,不,不给他任何祝福,反正祝不祝福,他的人生都有了别的轮廓。
  林觉生还真的不需要童小旦祝福,他时不时在童小旦的试探里炫耀着幸福的模样。是谁说,幸福的模样就是贱贱的。
  林觉生说,他们结婚时要去欧洲度蜜月,反正一辈子也就挥霍这一次。房子的问题呢,双方家长都很大方,买个三居的比较合适,将来有了孩子也不愁空间狭窄,小区环境一定要配套优良。至于婚纱照呢,真不想拍啊,但是要给女朋友留下最美丽的回忆,自己就友情参与一把好了。
  童小旦觉得林觉生描绘未来蓝图的时候,表情特别贱,带着一种可耻的满足,庸俗的简直没法看,就像刚刚吃完大餐在那剔牙一样。临走前,童小旦终于把心里压了很久的那句话掏了出来,她笑着说,以后结婚了就是大人了,记得每次都要拉起马桶盖啊。
  林觉生也笑,慢悠悠的说,拉起马桶盖这事,我女朋友每次都会做,不用我操心。
  童小旦的心一紧,她觉得有什么东西要炸开了,瞬间头脑一片空白,想狠狠冲上前去。善良软弱的那一个,想流泪哀求林觉生不要跟别人结婚,说自己仍然爱着他,希望能重新开始。邪恶暴戾的那个,想踢他打他掐死他,把他的头按到抽水马桶里,自己失去了他,也不能让他舒舒服服得过。
  最终,童小旦什么也没做,因为无论怎么做,都将暴露自己内心的真实声音。她不说,她就守住了尊严;她不说,先行离场的那个就是自己;她不说,她就不是弃妇;她不说,林觉生就永远矮她一截;她不说,林觉生就是她不想要的;她不说,她就不用担心自取其辱,受到更大的打击。
  确实,时至今日,林觉生的半世生活已经尘埃落定,这根本不是她能够撬得动的。她吃不准她在林觉生心里还有多少分量,她不敢问,不敢掂量,但她知道,属于她的时光过去了。如果她鼓起勇气挽留,那么最坏的结局是林觉生得到了以前被抛弃的补偿,矜持的摇着头,还可以回去领功对女朋友说,为了你,我拒绝了前女友,我最爱的那个,是你。
  再好一些的结局是,林觉生陷入挣扎矛盾然后长时间的权衡比较,到底舍谁取谁。童小旦不愿意与别的女人搏斗,万一痛苦之后还是出局,她会抓狂致死。就算赢,努力抢回来后,万一哪天再起异心?她实在对自己没信心。
  最好的结局是什么?她如果表白,根本就没有最好的结局,只是给林觉生的婚姻增一些曲折的华彩罢了。
  她不说。就算错过林觉生,她再也不会幸福,她也不说。如果幸福一定要用低贱的姿势去召回,她宁死不说。倘若做出低贱的姿势,那她先会看不起自己,邪恶暴戾的那个她定当咆哮怒吼,而且更可悲的是,并不是她俯低,就能挽回。
  她不肯把最后的钥匙留给林觉生。
  E
  2007年7月7日,一个诡异的日子,林觉生顺利无比的结婚,童小旦温柔娴静地参加了婚礼,当晚飞往大理。
  在飞机上,她将脸贴在玻璃窗上,看着外面的漆黑,就像看到了自己的内心,黑黑的,没有声音,一片空荡。
  她慢慢回想林觉生的好,她病,他坐在她的床边,手贴着她的额头,眼神忧戚。他总是记得她喜欢吃红豆饼,虽然他并不浪漫,但她的生日总不会忘记。她不许他关机,他就二十四小时开机待命。她失眠,闹他,他也不烦。她盘查他行踪,他如实报来。他愿意陪她逛商场,看无聊电视剧,甚至他还做得一手好菜,也出手大方,银行卡密码全是她的生日。现在,密码换了吧?一定换了的。

  想到这里,童小旦闭上眼睛,林觉生不在了,她生命中遇到的最好的男人不在了,他们分分合合无数次,他终于转身离开。
  她以为他们是欢喜冤家棒打不散,以为他的爱坚如磐石,而现实却证明他的爱已经时过境迁,便宜了别人。
  她想起郝思嘉,这个与她差不多境遇的强悍的女人说,我不要想了,反正明天又是另外一天,到时候,我一定会有办法把白瑞德再找回来。
  而童小旦,没有办法。
  F
  还有另一个故事,说一对男女,女人总是不停的离开,每次在外面玩够了回来,总有办法逼得男人放弃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新生活,重新和她在一起。最后一次,男人下决心结婚,娶了个温柔的妻子,再不理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了。
  下着很大很大的雪,夜晚那么凉,归来的女人站在雪地里呼喊着男人的名字。他关上了门,灭了灯,不理。女人就捏雪团砸他家窗户,妻子出来骂她贱,她也不管,照样扔雪团,邻居纷纷出来看好戏,她也不惭愧。
  她用沉默的倔强去召唤男人深埋的爱意。终于,天快亮了,男人再也受不了了,冲出来抱住这个砸窗户的女人。
  无耻近似勇。
  童小旦很执迷于这样的描述,因为她知道她做不到。
  林觉生,如果我把你家的窗户也砸了,也在雪夜里站一夜,天光熹微,你会重新想起我们的过去,心怀不舍,向我投降吗?
  还是我什么都不说,你才能心怀遗憾,永远不忘记我。

  在大理城的第一晚,童小旦做了个梦,梦里,林觉生和自己都已经很老很老,头发白了,牙齿掉了,然后林觉生变成了失忆老顽童,天天跑到河边去捡小石头,自己则每天黄昏十分都去河边捡他,带他回家吃饭睡觉。
  梦醒,童小旦发了呆,终于哭了,越哭越烈,泪水汹涌。在泪水的激荡下,他鼓起勇气打起来林觉生电话,那端已经关机。
  童小旦这才想起,此时林觉生已经在欧洲度蜜月了。
  那个人,已不在。
  关于失去,就是这样。童小旦身上的两个自己又开始打架。善良软弱的那个说,我不要失去,我要和林觉生在一起。邪恶坚强的那个说,人生本如此,错失才有趣。
  童小旦忧郁且伤心的想,也许我对我自己,比林觉生对我,还要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