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颟顸的岁月,蹦跳的黑狗总是扯着我迎接着父亲的归来。父亲当时在安乐公社建筑队当队长,总是要好一阵的时间才回家一趟。
父亲不在家的春日,是我撒野的欢快日子。小小眼光中能看到的田地里都是绿油油的紫云英和油菜。小黑狗会扯着我翻滚在紫云英铺就的绿色毛毯上,累了,我呼噜噜要睡,调皮的小黑大嚼它的紫云英,小肚子圆滚滚时就会用它的狗爪子捧着混杂着泥土的紫云英塞到快要睡着的我的嘴里,偶尔还会抓一两朵金黄的油菜花拍在我的脸上。恼羞成怒的我立马会对小黑拳脚交加,小胳膊小腿脚的我怎么也追不上狗丫的小黑,只得边骂骂咧咧边愤愤扯上一畚箕的紫云英回家喂猪去。快到家门时,满身是泥的狗丫蹲在门槛上甩着湿漉漉的尾巴冲我汪汪叫,总会惹得母亲对也是一身泥的我一阵责骂。偶尔父亲在家,他会笑眯眯地接过我的畚箕,“紫云(我的乳名),又去玩啦。”亲昵地拍着我身上的泥土说。我就狠狠地拍小黑狗身上的泥土。
父亲不在家的夏日,是我撒野的欢快日子。老厨房前门是村中唯一的饮用井,清冽的井水从井沿汩汩溢出,汇成一洗衣浆裳的小水渠,小水渠的水无声无息闷头闷脑地在前方20米低洼处汇聚成一亩方塘。黑黑的我与黑黑的小狗就在池塘边采面包花吃。咀嚼着鲜红嫩滑的面包花,红红的汁水淌在我的嘴角。我就会把面包花塞在小黑狗的嘴里,它用爪子恼怒地掏出面包花,冲我呲牙。我不理它,捏了瓦片往池塘里“打水漂”,夏日映照下,瓦片在水面跳跃掠过漾起的涟漪金光闪闪,煞是惹人心醉。小黑狗就会扑进池塘去追逐瓦片,池塘水浅,小黑狗“叭嗒”就陷进泥里,伸长脑袋汪汪叫个不停,小黑狗越陷越深时,我会撑起池塘边晾衣服的竹杆伸到它的爪子上,它就迅速攀着竹杆反吊着爬上来,立马赴到我怀里耷拉着脑袋呜呜叫。抱着小黑狗回家,免不了母亲的一阵斥责。偶尔父亲在家,他会哈哈大笑地拎着我和
小黑狗到井边冲澡。父亲用木桶帮我冲,我就用葫芦瓢帮小黑狗冲,清凉的井水洗得我和小黑狗白白的凉凉的乖乖的。
父亲不在家的秋日,是我撒野的欢快日子。故乡龙地村四面环山,前山叫“猪麻岽”,后山名“海螺坝”,两山略约齐高,水平高度300米左右。约有65度的倾角。秋日的大山,是吃的季节。山脚的坦坡上密密麻麻缀满了黑得油亮的“牛眼珠”,一把把抓起塞进嘴里,黑红津甜的汁水就滑进了心坎,放开肚皮吃吧。黑狗更大了吧,居然不吃我喂的“牛眼珠”,还很是蔑视地对我哼哼。“丫挺的,你就得瑟吧,我还不理你,睡觉去。”席地睡去,醒了,秋日的阳光暖暖的,伸伸懒腰,饿了,还吃“牛眼珠”?呸!采“乌株子”去。黑狗在前面晃悠着带路,我呼哧呼哧地爬上半山腰,一丛丛一簇簇的乌株子树就像老朋友似地迎风问候着我,尤其是缀结在枝杈间的黑红“乌株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心花怒放、少怀大慰啊。可惜的是乌株子树大多有成人高,婴儿手臂粗的干傲然挺立着,爬又爬不上,跳起也不够高,郁闷着呢!黑狗居然用嘴拖来一根米把长的小木棍。大喜过望下,搂着黑狗吧唧吧唧亲个不停。黑狗也高兴得边蹦跶边甩尾巴。夕阳落山了,我肚皮圆圆口袋满满地与黑狗蹓跶回家。没回家吃午饭,少不得又遭母亲的一顿数落。偶尔父亲在家,他会揩干我嘴角的污汁后,狠狠地拎着我的耳朵说:“山上虫蚁多,不准在山上睡觉,更不许不回家吃饭。”哼哈应了后,捂着红红的耳朵,从角落里拖出黑狗,之后,它的尖耳朵就会惨遭我的蹂躏。
父亲不在家的冬日,是我撒野的欢快日子。冬日的山乡,田野一派干旱,稻草垛堆积如山,正是打泥战、顶牛角、捉老鼠的好时令。把牛儿赶到田野上,可以放任牛儿自行觅食,不用担心牛儿糟蹋庄稼。小伙伴们不是打泥战就是顶着小黄牛角与它角力,最赏心悦目的事就是掏老鼠窝。躲在稻草堆后打泥战总是弄得大家灰头土脑,还会把人家的稻草堆推翻弄乱,回家是要挨大人批的,个别人还会遭打,玩过几回,大家也就兴味索然。黑狗是不屑于打泥战的,孩子们总是有意无意地用泥块砸它,每每被砸,它就哼哼两声,愈躲愈远了。没了泥战、没得砸黑狗,年龄最大的崴崽发明了顶牛角的游戏,刺激着呢,让我们这些小屁孩疯狂了好一阵子。面向着牛,两手握住牛角,把牛头强行往下按,最终让牛嘴啃泥算赢,这个难度不大,小黄牛是很温顺的,它们往往会让小主人如意。倘若是两手握住牛角,强行把牛往后推,牛儿脾气上来时,它就杵在哪里,任你憋红了脸,岿然不动,这个顶牛崽就会被耻笑为冇屌用。可恶的是,有些牛儿脾气犟,总是左右大幅度晃动脑袋,总想把顶牛崽摔到田地里。小伙伴们是不会让它如意的,牛儿堪堪要把顶牛崽摔倒时,小伙伴们会在牛屁股侧面揣上两脚,牛儿立马就地打横,它的角就使不上劲,顶牛崽就借机把牛顶退两步。每次我顶牛角时,黑狗就趴在一旁呵呵直叫,不断地耸动身子为我加油。我赢了,它立马伸出腥红的舌头直舔我的掌心。好玩的顶牛角最终还是在大人的三申五令中强行干涉下夭折了。捉老鼠吧,是自己高兴、狗儿高兴、家人高兴的事。骑在黄牛背上,左手提着关鸡鸭的竹笼,右手挥着竹火夹,吆喝着黑狗,我们仨浩浩荡荡威风八面地向田野进军。老鼠窝好找,干涸的田地上老鼠的爬行有迹可循,稻草堆里的老鼠窝外面亦有老鼠啃啮的残余稻梗,更有黑狗的灵敏嗅觉。黑狗左嗅右嗅,一下子就找到了一个老鼠窝,它迅猛地扑上去,前爪子一搭,就扣住了一只大老鼠。不等它向我邀功,另一支老鼠已如箭般窜出。我用竹火夹猛地一砸,却敲到了黑狗的头上,痛得它嗷嗷叫,把逮住的老鼠放跑了。在黑狗哀怨的目光中,我俩垂头丧气地找下一个老鼠窝。这次,我小心翼翼地把上推一半笼口的竹笼对准着老鼠的窝口,让黑狗静默地盯在一旁,我就用竹火夹猛地抽打稻草堆,受惊的老鼠们果然闷头就往笼里钻。我赶紧下压笼闸。哈哈,七八只大大小小的老鼠就在竹笼里蹿咬踢蹬,吱吱叫个不停。黑狗上窜下跳地对竹笼嗷叫,老鼠们肃静了,浑身瑟缩,一双双绿豆似的眼睛眨呀眨的,彷佛在向我们求饶。哈哈,晚上可以加餐啰!骑在黄牛背上,左手提着装满老鼠的竹笼,右手挥着竹火夹,吆喝着黑狗,我们仨洋洋得意神气活现地回家了。每每此时,母亲的笑会漾开再漾开,接过竹笼,处理老鼠们去。寒冬腊月里,我与黑狗逮到的老鼠被母亲精心晾晒腌烤成干,有十几斤呢。正月里,
父亲用老鼠干待客下酒,总是不忘夸夸咱!我也就乘机偷喝两口黄米酒,偷扯两个老鼠腿与黑狗乐呵去。
颟顸的童年,蹦跳的黑狗陪我渡过了清寂又清亮、清苦却清新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