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先看看冯道是如何评价自己的。冯道在《长乐老自叙》不但介绍了自己历来所担任的官职和所领受的爵阶,还详细介绍了妻子和儿子们受到的各种封赏,为此,冯道很满意,称自己“上显祖宗,下光亲戚”。冯道称赞自己“盖自国恩,尽从家法,承训诲之旨,关教化之源,在孝于家,在忠于国,口无不道之言,门无不义之货。”这使人无法把他的经历和这种自我评价联系起来。清人王鸣盛称冯道“偏好自矜炫,又浪得美名,齿德位望兼优,反令后世笑骂不已。”这种说法不无道理。 《旧五代史-冯道传》对冯道颇多溢美之词。《旧五代史》为宋朝薛居正监修,开宝七年(974)成书,主要依据五代各朝实录和范质《五代通录》修撰。因而《旧五代史-冯道传》的编写必然深受范质的影响。范质曾与冯道在后周同殿为臣,相处甚笃。范质本人对冯道的评价很高,他曾说冯道“厚德稽古,宏才伟量,虽朝代迁贸,人无间言,屹若巨山,不可转也。”(《资治通鉴》卷二九一引)。范质如此赞誉冯道自有原因。范质本人也有历二朝、事二主的经历,他先在后周任宰相,后任北宋开国宰相。如果他对冯道有所臧否,恐其本人无以自处。 正如南宋刘因的诗《冯道》:“亡国降臣固位难,痴顽老子几朝官?朝唐暮晋浑闲事,更舍残骸与契丹。”历史上对冯道的评价大部分都为负面批评。欧阳修在编撰《新五代史-冯道传》时删除了大量非实质性的内容,并重新编写。欧阳修以春秋笔法批评了冯道:“(冯)道视丧君亡国亦未尝以屑意。”欧阳修还对冯道的《长乐老自叙》进行了批评:“当是时,天下大乱,戎夷交侵,生民之命,急于倒悬,道方自号‘长乐老’,著书数百言,陈己更事四姓及契丹所得阶勋官爵以为荣。”司马光抱有与欧阳修类似的观点:“道之为相,历五朝、八姓,若逆旅之视过客,朝为仇敌,暮为君臣,易面变辞,曾无愧怍,大节如此,虽有小善,庸足称乎!” (《资治通鉴》卷二九一引)。明清时期的王夫之、王鸣盛、赵翼等人均对冯道做了不同程度的批评。 也有少数的看法认为冯道之所以历事五朝八姓,忍辱负重,乃是以天下苍生为念、值得赞赏的行为。王安石曾说,“(冯)道在五代时最善避难以存身。”受王安石的影响,当时不少公卿大夫都表示同意王安石之言。清人王士禛在《五代诗话》中称:“王荆公(安石)雅爱(冯)道,谓其能屈身以安人,如诸佛菩萨行。” 明代李贽认为, 冯道之所以“历事五季之耻”,是因为“不忍无辜之民日遭涂炭” (《焚书-卷五》)。细观冯道一生经历,冯道将接济苍生和保全自身结合在一起尚说的过去,若说他一心拯救黎民百姓却有失偏颇。 现代颇流行翻案风,有不少文章正面评论冯道。历史学家葛剑雄认为,冯道走了一条“曲线救国”的道路,即“以人类的最高利益和当地人民的根本利益为前提,不顾个人的毁誉,打破狭隘的国家、民族、宗教观念,以政治家的智慧和技巧来调和矛盾、弥合创伤,寻求实现和平和恢复的途径。”(《乱世的两难选择-冯道其人其事》)这种说法,脱离了当时的历史情境,把现代人的观点空降于一千多年前的古代,难免会水土不服。 “宁为太平犬,莫做乱世人”,生在乱世是一种不幸,没有人愿意选择乱世。国家剧变,祸乱骤起,是变节还是坚持,确实是个很大的难题。我辈生在承平之世,很难有身临其境的体会。但历史还是给我们提供了不少参照和范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