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文的小说

香蜜小屋

我是《饕餮报》的王牌记者小强，只要哪里有好吃的，我就会第一时间赶赴现场。
其实鄙人大名肖蔷，之所以起这个虽然好记、但容易让人联想到某种极不可爱的小生物的笔名，一方面是肖其寻觅美食之灵敏神速，另一方面则是因本人常年短发、精干瘦小、大大咧咧，整个一假小子形象。
小强还经常出现在各大时尚期刊的美食版，有多个猎头公司盯着我呢。
这天下午，做新闻记者的老爸临时被单位紧急传去，然后老妈召将飞符，狂打我12个电话，要求开车送她去苏州，看晚上青春版《玉簪记》的首演。
没办法，只好当车夫。演出开场前，我这个手机综合症患者拒绝关机，老妈很会哄人，悄悄剥了一粒话梅放我嘴里。嗯，酸酸甜甜的，肉质肥厚，还有着一股奇香，回味无穷，从来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话梅呢！
我不由得陶醉地眯缝起眼睛，竟莫名忆起了小时候的一桩趣事——
是一个国庆前的晚上吧，家属院里的大人们都去单位礼堂彩排了，于是我带领众小孩在楼下跳皮筋，从晚饭后直跳到大人们回来，整整三个钟头，跳得那个酣畅尽兴哟！
老妈轻轻碰我一下：别笑啦，当心工作人员请你出去！
我这才回过神来，从面部肌肉微酸的程度可知，刚才的确傻乐了好一会。老妈又指指手机，这时我心情很好，就听话地关掉了。
本来我对昆曲并不感兴趣，可今天却看得非常投入，悠扬的吟唱、背景幕布上不时出现的水墨书画都令我耳目一新，连古琴名家用千年唐琴的伴奏声亦声声入耳，真好像心窍突然被打开了一样！
回家的路上开车也很老实本分，没有因为人家超我而狂追不舍。
到家换上拖鞋，第一次放好了自己臭烘烘的球鞋。老妈感慨地唤了我一声久远的闺名：肖蔷啊——
接下来你猜她对劳苦功高的我说了句啥。
要都像今晚这么淑女，你早就嫁出去啦！
居然我也毫不生气：嫁出去了谁给你开车谁跟你贫嘴啊？
心情这么美好。突然，我打了一个激灵，今晚的异常——会不会是那颗话梅？
明天一定要再试试！
呵欠连连，一上床就愉快地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神清气爽。还记得去问老妈要话梅。
老妈说，昨天是最后一粒。
我张嘴就说了句粗话。说完意识到：完了，又做回小强了！
老妈生气了，不理我。
我扭股糖似的缠着她，她烦不过，说话梅是旅游时在外地买的，已经全部吃光了。
哎——她想起来了：昨晚你吃剩的那张纸我当时没地方扔，放在皮包里了。
我赶紧去翻，真的在耶！我如获至宝，但半透明的绿纸上除了印着“香蜜小屋”的字样外，其他的厂家、地址什么都没有。
只要有一丝线索，我小强上天入地也会将它发掘出来！
先上网搜，啪嗒啪嗒敲了半天键盘，竟然都找不到!哇，这年头，网上也买不到的商品可不多见哦！
火速开车去了几家大超市和食品商场，也都没有这种叫做“香蜜小屋”的蜜饯。
这点小挫折怎么难得倒我堂堂美食搜索高手小强呢！我向老妈详详细细问清楚了地址。然后先是飞机，下来换火车，跋山涉水找过去了！

刚到旅游区，放眼望去，到处是大大小小的蜜饯铺子和摊位，空气里也洋溢着甜甜酸酸的味道。
走近了却大失所望，密密麻麻的蜜饯，包装却很粗劣，里面的果子颜色鲜艳得怪异，散装的上面苍蝇嗡嗡乱飞。
便宜倒是便宜的，大包的也只卖几块钱。
有几家店的货色看上去稍微好点。我买了些品尝，或味道平平，或咸得难以下咽，或甜腻得令人起疑，跟我吃过的话梅不可同日而语。
向店家问询“香蜜小屋”，他们的态度无一例外很不友好，有说这是家黑店，有说没这家店，也有说早关门了。
弄得我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后来向几个当地的小孩问路，其中有个叫道：
我知道，你要找的一定是香恬家，她家的蜜饯最贵，都是外地人指明了要导游带去买，我们本地人从来不买的。人家都说，香恬爸妈出去打工，挣的钱买了外地的好蜜饯寄回来，再转手高价出售的。
我赶紧甜言蜜语哄这小孩带我去香家店铺。
半山腰大片果林外面，有幢红砖瓦老房子，门上赫然挂着块“香蜜小屋”的黑匾，看样子很有些年份了，高挑的杏黄旗上，“百年老店”四个大字笔力遒劲，很有气势。
但跟其他店比起来，这儿冷冷清清的，门可罗雀。店堂里窗明几净一尘不染，有着股浓郁香甜的蜜饯味儿。一位穿着黑色香云纱盘扣上衣的老婆婆，端庄地坐在高高的柜台里。沿两边墙壁整齐排列的玻璃柜台里，陈列着百余种蜜饯，中间留出一条宽阔的通道。蜜饯一看就不同凡响，果肉都硕大、肥厚。金丝蜜枣色似琥珀，果味浓郁；糖渍青梅青翠润泽，一定甜爽脆嫩；还有白糖杨梅，甘草桃条、黑芒果干、大粒乌梅……看得我眼花缭乱垂涎三尺。
啊，找到自己吃过的那种话梅了！50一斤，好像也不贵。等等，我看错了，是100克！那就是——500一斤！天，我脱口而出“黑……”,好不容易才硬生生把后面那个“店”字咽下肚去！
还还价吧，这样没生意的小店东西肯定积压很久了。为了杀价，我故意问：哎，你们店的蜜饯新鲜吗？
鄙店有一百八十年的陈皮，六百块钱一两。老婆婆矜持地不动声色。
我眼珠一转，又掏出了记者证，自我介绍起来。老婆婆淡淡扫我一眼，以商业机密为由，断然拒绝采访。
看我没趣地碰了一鼻子灰，老婆婆边上的小姑娘偷偷抿着嘴笑了。
你叫香恬对吧，刚才就是你同学带我来的！
小姑娘刚要搭话，老婆婆板着脸制止了。
我还是买了一包高价话梅解馋。
我不死心，下午又到香蜜小屋门口窥探。店里只有小姑娘，老婆婆大概在里面睡午觉吧。有几个香港人大包小包买了不少。我见机上前采访，原来都是别人指名让带的。看来贵是贵了点，吃过就再也忘不了哦！
这里的蜜饯果然与众不同！
小姑娘好奇地打量着我，钦佩地说：阿姨，你真像记者啊！
什么话！我气乎乎的，给她看记者证，她仔细比对照片后，难为情地笑了。
包里正好有份车站刚买的最新的《饕餮报》，我拿出来给她看：上面采访的可都是大饭店、私房菜什么的，你觉得我犯得着辛辛苦苦大老远跑到你们这里来（继续手忙脚乱出示飞机票、火车票）骗你吗？
基本上取得小姑娘的信任了。
但是，阿姨，你要保证不跟坏人讲我们店里的事情噢！
那是当然！我满口答应，一边悄悄伸手按下了口袋里录音笔的开关。
香恬，你的姓很罕见！你们家的蜜饯非常特别，能告诉阿姨，里面有什么秘密吗？
可以啊，不过说起来话可长了。我们“香蜜小屋”是有着百年历史的老字号，铺子里所有的蜜饯都是真正古法精制的，像香蜜话梅、酒酿乌梅、拷扁蜜李等等都很有名，是香港、台湾游客们必买的手信。但一年前，因为敌不过激烈的市场竞争，铺子眼看要关门了。
其实家族里很多人早就想放弃古法，也用化学品腌制，流水线生产，廉价销售。但爸爸作为香家的长子，香蜜小屋的掌柜，一直坚决不肯同意。
就在家族的蜜饯生意快倒闭前的某天夜里，家里来了个特殊的客人。
是位浑身散发着好闻的香草味儿的女子，紫色丝绸裙子的下摆上绣着一丛丛薰衣草。她敲开了我的房门，微笑着告诉说，她叫紫晓，然后说明了来意。我欣然带她去找爸爸。
紫晓和爸爸一见如故。
久闻香草古法蜜饯小屋的大名！现在市场上的蜜饯都大量甚至过量使用食品添加剂，只有你们一直坚持用最古老的秘方煎制，一点都不含防腐剂、甜蜜素什么的，所以我们那里的人只吃你们家的。
忘了自我介绍了，我来自一个叫做香草巫幻山庄的地方，它在人世与巫界的边缘，受薰衣草咒语的保护，那里的阳光、空气、水和土壤都是纯净无污染的，这样孕育出的大量天然的果品，可以为制造蜜饯提供丰富的原料。
她说着，从随身携带的环保包里，取出一袋袋新鲜的青梅、橄榄、李子什么的。哇，个个都比我平常见到的大和鲜艳！
老爸的眼睛一亮！老妈也是赞不绝口。
说来真是有缘，我听说了你们家现在的情况，就赶紧找过来了。
假如你愿意跟我们合作，巫幻山庄会提供原料、场地、人手，我们可以联手腌制真正绿色的蜜饯。
我还会给你们非常神奇的香草魔法精油。
紫晓让我老妈倒了一杯清水，她取出个浆果色的精油瓶，滴了极小一滴在杯内。屋子里顿时充满了美妙的香气，我们都陶醉了。
香草精油的神奇你们以后会感受得更多！我们唯一的请求，是在蜜饯配料表的后面添上“香草”两个字。紫晓柔声说道：最后只要给我们三成的蜜饯就可以了，其余的都归你们。
这样优越完美的合作条件，还有什么可犹豫呢！妈妈高兴地捅爸爸几下，可他老人家迟迟半天没吭声，末了竟问道：
你是不是对我们家的古法秘方感兴趣啊？
紫晓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当然啦，可是配方的秘密我是不会要求知道的，我们没有别的目的，只想给有缘品尝到新的香蜜小屋蜜饯的人们一个惊喜和提醒：
最纯净美好的味道是什么？你已经有多久没尝到过啦？
紫晓还说现在世界上的污染太严重了，不仅自然环境被破坏，食物都不环保，最厉害的还是人心的污染。为了牟利，有人竟然在食物中掺入越来越多的有害物质。现在人们都在喝桶装、瓶装的水，再这样下去，也许将来都要戴上氧气面罩，靠时时背在身上的氧气瓶才能呼吸了。
其实，我们真的不希望香草巫幻山庄变成最后一块净土。
紫晓终于打动、说服了我固执的爸爸，他答应了合作，并且第二天一早就去香草巫幻山庄实地考察。

那么，香恬，你去过那里吗，那个什么山庄？
香草巫幻山庄！还没有，爸爸说，他们非常忙，山庄冷库里的果品堆比小山还要高，不好好做成蜜饯真是太暴殄天物了！而且他们在那里的蜜饯生意红火极了！
今天是星期天，我早就抓紧时间做完作业，才有空来和婆婆一起看店。爸爸妈妈叔叔婶婶他们自从去年到山庄去以后，已经有半年多没回来过了。晚上他们常会打电话问候婆婆和我，紫晓阿姨也不时会送来很多蜜饯让我们出售。
我不死心，那——你知道怎么去那个香草巫幻山庄吗？
不知道！爸妈从没跟我说过，他们都是紫晓阿姨带进去的。
看来从小姑娘身上挖掘不出更多有用的线索了。我咔嚓咔嚓给琳琅满目的百余种蜜饯拍着照片，嗅着扑鼻而来的香味，忍不住难为情地问香恬：能尝一下吗？
香恬大大方方地同意了。
我贪婪地逐一尝去，大快朵颐，囫囵吞枣，最后却食不知味了。
一粒为品，大把大把吃，就跟牛马饮水没啥区别。
哎呀，老婆婆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冷冷地讥笑我呢。
见势不妙，我把食指竖在嘴唇中间，向香恬做了个保密的手势，在老婆婆冷冰冰的目光下，我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为了获得独家报道，我渴望深入香草巫幻山庄的蜜饯作坊。唯一的突破口还是香恬。
星期一下午，我到学校了解香恬家的有关情况。她的班主任陆老师很热情，把自己知道的情况详细地介绍了一番，说这学期香恬因为父母外出打工，明显成熟懂事多了。下课后他又让学生把香恬喊到办公室。
看着香恬微微害羞地从窗外走进来时，我飞快地想：
难道真的要把香蜜小屋的秘密捅出来吗？
那样的话，小屋的蜜饯，以及那个或许确有其处的香草巫幻山庄，还不被炒得天翻地覆啊？
莫非我想害了眼前这个善良的小姑娘不成吗？
一下子意识到自己对香恬负有的责任。
于是我笑着说：香恬，我在向老师夸你呢，昨天你给阿姨讲了一个充满想象力的故事！
嗯，我们报纸对老字号食品的后人也会适当报道，那么，陆老师，能否请你再谈谈香恬平时的表现呢？
放学后，我和香恬一起走回家。
香恬低着头：阿姨，你相信有香草巫幻山庄这个地方吗？
我一把搂过她的肩膀：当然！
可是她们都说，其实我们家是店开不下去，爸爸妈妈都到外地去打工了。
不，我知道你说的才是真的！
于是我把那天晚上吃了香草话梅后的亲身经历，完完整整地告诉香恬，还补充了一句：
我觉得整个人都变得美好了呢！
香恬发自内心地笑了，笑得那么甜，那么灿烂。
现在我觉得和香恬就像铁哥们了！
很想知道香草古法蜜饯的奥秘，真想见识一下香草巫幻山庄啊！我由衷地感慨。
阿姨，你什么时候走？
不揭开这个秘密就不走。
真的？
真的！
好，那让我想想办法吧！香恬下了决心说。爸爸妈妈每隔几天会打电话回家，上次跟我说起香草巫幻山庄不久后会有一个“颁奖大典”，你是著名的记者，我让爸爸跟他们说说，请你去参加，好吗？
于是，等紫晓又一次来店里送蜜饯时，我如愿见到了她。紫晓念动咒语，我们一起被急遽的香草气流强有力地吸附裹挟，紧接着穿梭于闪电般的光流里，随后就迅即抵达了香草巫幻山庄。
后来我才知道，其实是好心的香恬把自己的名额让给我的。
雷火丰先生和山庄的其他人员，热情地在花田的入口处等候着来宾们。山庄一年一度会给当年在各个领域内最杰出的人或动植物颁奖，邀请他们来山庄小住。
我认识了许许多多奇怪有趣的嘉宾，在那里的经历，三天三夜也讲不完呢！
在制做蜜饯的大院子里，遍地晾着一匾一匾各式各样的果子。我一眼就认出了香恬的爸爸妈妈，他们正在用木槌把李子、橄榄等干果敲扁。从各味果子的拣选、清洗、风干、调味、腌渍到最后放入稀释的香草精油中浸泡风干，这样八九道的繁复工序，都是手工进行，难怪他们忙得不亦乐乎呢！每一颗蜜饯都凝聚了他们的眼力、手力和心力，咸、甜、酸、香，分外诱人。
我用微型摄录机拍下了制作蜜饯的盛大场面。
每味蜜饯都用莲叶状的半透明绿纸包了几颗，嘉宾们得到了装着所有品种的一个大礼包。
我终于采访到了香草古法蜜饯的秘密:
原来纯净不染的果品才能使香草精油发挥作用。
而香草精油能开启人们内心最柔软最温暖的那个按钮，唤醒曾经有过的最美好的情感体验。
也只有纯净不染的心才能感受到香草精油唤起的美好回忆和体验。

从香草巫幻山庄回来已经几天了，可我的魂好像还留在那里。真的爱上那个世外桃源了。
我决心实现一开始对紫晓的承诺，“保证不跟坏人讲店里的事情，不公开香草巫幻山庄和香蜜小屋的真实地址，以避免猎奇的人们蜂拥而至前去骚扰。”我的稿子一反以往的色香味渲染，转而用质朴的笔触，娓娓道来香蜜小屋古法加精油制成的蜜饯真正的奥秘所在。
其实作出这个决定，也小小地自我斗争了一下，本来像我这么没心没肺的小强是跟狗仔队一个德性的。我甚至还很小人地担心是否会在香草魔劲过后懊悔。
相信不会。电子文档里，我又恢复了大名肖蔷。
第一次觉出这名字的美。老妈说过，生我时，院子里的蔷薇开得正繁盛。
那是种和香草一样馥郁美好的花。
回家几天了，主编已催过多次，我决定明天去上班。
交稿前，我先让主编在自己长途出差的高额差旅报销单上签字。
主编爽快地刷刷几下签了，就想抓过我手里的稿子。
且慢！我忙从背包里拿出一盒包装古朴精美的盐津橄榄，打开后说：
请务必先尝一颗，事实胜于雄辩嘛！
主编丢一颗在嘴里，含糊地说道：你小子！然后迫不及待地看起稿子来。
他边看边频频颔首。快到最后几页了，我暗暗目测好最佳的夺门而出的角度。
一目十行的主编脸色渐渐变了又变。说不清是想笑呢，还是想哭。我知道他分明是要痛骂我的，但嘴里含着的橄榄触动了他的美妙回忆，他不由自主地改变了神情。
我吐了吐舌头，嘻嘻笑着向他摆摆手，一溜烟地跑掉了！
老远还听到他在后面大喊：这个香蜜小屋到底是在哪里的？
中午请中学时的同桌吃饭，她是网上卖家，我准备和她联手在网上再开家“香草古法蜜饯小屋”， 香恬定期会用快递把蜜饯寄过来。我们想让更多的人能品尝到久违的真正纯净美好的味道！店里还会有在香草巫幻山庄拍摄的蜜饯制作场面的视频呢，欢迎大家到时来香蜜小屋做客哦！

这篇，挺好的

【渐远行】
“嘟——”尖锐的哨声打破持续已久的寂静，一个甜美的女声随即响起：“本场考试到此结束，请停止答题。”
监考老师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全体同学起立！收完卷子前不准离开教室！”语气坚定，延续着两天以来的漠然。
头顶的风扇不知疲倦地转动，空气中弥漫着浮躁的气息。“嗡嗡”声在卷子收完后被无限放大，周围是无数闪着兴奋的脸庞，三三两两地向外走，已经有人在谋划明天的行程。
现在是6月26日，中招考试，最后一场文综刚刚结束。
我独自一人拎起沉重无比的书包，走出考场,头也不回地下了楼。开始有同学汇聚过来，吵吵嚷嚷对着答案，对上的眉开眼笑，没对上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还有几个神情漠然地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副超然物外的模样。
“就这么结束了？”菁在一旁皱了皱眉，“怎么和想象中的不大一样啊？”
“怎么，想再体验一次？”我打趣道，随意扫了一眼栅栏外。几千名家长把大门围得水泄不通，一个个神情焦急，拼命往门口挤。
阳光恣意地洒满偌大的操场，蝉躲在香樟树里聒噪歌唱。一蓬一蓬的栀子花纷繁开在校园里，淡淡的清香夹杂在滚热的空气中扑面而来。林忆兴高采烈地聊着天，旁边的小鱼和木木一脸疲倦，菁心不在焉地玩弄着书包，小艾则微微眯起了眼。这样一个阳光灿烂的傍晚是多么美好。
抬起头，看到教室的窗帘轻轻飘扬起来，忽然觉得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这就是我期待已久的中考，咀嚼过无数遍的中考？中招考试，也不过如此啊。

中考完的第三天，我在家吹着冷气，专心致志地啃冰淇淋时，电话响了。
拿起听筒，是林忆：“下午毕业聚会，去吗？”
正犹豫着，林忆却已经抱怨开了。听起来，召集人并不是太顺利，几天前对毕业会的信誓旦旦不复存在，这样那样的借口，很多人推辞着不肯来。林忆和木木在QQ群上苦口婆心，人数却还是凑不齐。
下午火急火燎地赶到商场时林忆一脸愤怒，抓起我就上了楼。穿过迷宫似的幽暗走廊，我突然发现被骗了，之前林忆说的可是去吃套餐，现在倒好，被拽到这么一个地方。终于停下了，林忆轻车熟路地扭开了门，不由分说，一把推我进了屋。眼前一片漆黑，霓虹灯在头顶光怪陆离地闪烁，木木略带沙哑的声音响彻云霄。我愣了一下，居然在KTV？！
小鱼看到我，一下子来了精神：“唱歌唱歌！”
我愤怒地瞪着她，然而无济于事。林忆和璇子推推搡搡，还是把我推到了菁的旁边。前奏响起，我和菁无奈地对视了一眼，拿起了麦克风……
在KTV疯了三个多小时后转战火锅城。三把大风扇一字排开，火锅上方氤氲成一大片雾气。我们吃得大汗淋漓，如同桑拿浴般热气蒸腾。
黄瓜摆摆手说各位放开了吃，然后率先大快朵颐。眼睁睁地看着十几盘菜在短时间内被一扫而空，在一片惊呼声中黄瓜又开口了：“老板，再上！”
木木看得目瞪口呆，又嫉妒地撇撇嘴：“不公平！吃那么多还不胖！我明明吃得比你少……”
小鱼莞尔，一字一顿地说：“Life is not fair。”
喝冷饮时凉风习习。我们捧着酸梅汤，聊着天，享受着夜晚的凉爽与静谧。然而中招突兀地被不合时宜地提及，气氛一下子僵住了。菁小声说这回考得真是不怎么样，小鱼慌忙安慰她，没事没事，成绩还没出来。而后叹了口气，低下头去。
我没言语，却莫名其妙地想起考试那天两个外校女生的对话。“今年题好简单喔！”“就是，我数学上116分绝对没问题！”
有的人，天生就是张扬的吧。
“将来去一高找我啊！”林忆坐在另一桌，信心十足，“我要上一高！”
“嗯啊，”黄瓜胡乱搪塞着，“您——能不能换一句？”
“不能！”林忆呷了一口酸梅汤，“我要上一高！”
恍惚间，想起鲁迅先生的话，“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那么林忆的希望，大抵也是如此？

一放假就去申请了QQ。原先我没有QQ之事一度成为同桌小鱼的把柄，她经常和木木一唱一和地夸赞QQ的便利，然后无比惋惜地感慨“哎呀，你怎么还没有QQ啊，等你申请了孩儿都会打酱油了”之类的。
终于在小艾的耐心帮助下加入了班里的聊天群。大家在群上聊得热火朝天，无所顾忌地开着玩笑，“嘀嘀”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小艾却默然依旧，延续着生活中的安静。
木木在群上大发欧洲杯的牢骚，抱怨黑哨，惋惜她钟爱的意大利，热血沸腾；小鱼没完没了地絮叨她的林俊杰，笑得一塌糊涂；璇子花痴地念叨塞德里克，然后粘贴满屏的图片……三年的小宇宙在一瞬间爆发，点燃了所有的喜怒哀乐。
等待的日子在这样一种快乐中飞逝。

8号的时候就可以查成绩了。我早早醒来，睡眼惺忪地打开电脑，填了照片序号和准考证号，小心翼翼地核实了一遍就点了确定。
页面跳转，一大堆数字出现在眼前。我当时就傻掉了。
“不可能不可能……”我一边念叨一边刷新网页，直至数字幻化成一片模糊。趴在电脑前我肆无忌惮地哭泣，始终不肯相信这就是我的中招成绩。是的，我的语文成绩史无前例跌下了110分，理综和文综也大大出乎意料。
六月份的三模，我的语文还是年级第一的分数，还很自信地对别人说，中招这就差不多了。
语文老师打电话来的时候我还在抽噎。我忍住泪水，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说：“老师，我的语文，还不到110分。”
片刻的沉默。
“这次考得都不理想啊，尽力就好。”老师平静地说，又报了一串别人的成绩，好像是不以为然的感觉。
我嗫嚅着，其实老师不用这样安慰我的，然后轻轻挂掉了电话。
我只是需要安静。

给林忆打电话时一直“嘟嘟”响个没完，就在我要放弃的那一刻，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喂。”
是林忆。我小心地嗯了一声，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上不了一高了，”林忆哽咽着，“我总分连600都不到。筱筱分数够了，超出好多……”然后报出一个让我吃惊的数字。
“真的去不了一高了……”林忆的语气透出淡淡的绝望，“到底还是可望而不可即，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电话那头传来响亮的抽泣声。
我无言以对。我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言语去安慰这个一向坚强的女孩子。她曾经多么执著、多么乐观：每次模拟考后计算着与一高录取分数的距离，然后开心地说下次就够啦；空间日志上时时刻刻牵挂着一高，讲述着它的历史与辉煌。那所百年老校在她的心中无疑是一个梦想，一个巨大的希望。
现在，这个梦想，如同肥皂泡一般，“噗”地破碎了。
是谁说，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
可是筱筱不是考上了吗？当初她不也是满怀希望？
一瞬间，想起那句话：“Life is not fair。”

我还是去学校拿了成绩查询表，一厢情愿地认为是语文核分出了问题。
“关于名次……没什么的，”年级主任语气异常委婉，“还有啊，这个核分，一般查不出问题的。”
我一言不发。刚才在门外，听到了语文最高分，117。那一刻，就知道一切已成定局。
可是要怎样面对曾经的殷殷期望？中考前夜，鼓励的短信接踵而来，每个人都对我信心满满，共同期待再一次的成功；走进考场的那一刻，我回头，看见那些充满希冀的眼睛，一种莫名其妙的情感涌上心头。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筱筱约我和林忆出来时神采飞扬，我当时就后悔了。还是林忆推脱掉了，没有来。筱筱拽起我，直奔林忆家，一边走一边说咱俩要好好安慰她。
我抬头看了一眼筱筱。眉毛弯弯，眼神清澈，虽然表面平静，却难掩内心的喜悦。
“真的没想到我会考这么好，”筱筱终于忍不住，“我爸告诉我成绩时我都高兴坏了，哈，一夜没睡着。”
我又何曾想过这样的结果？毋庸置疑，筱筱中考发挥确实很好。换作是我，同样会这么开心。
“其实你考得挺好的，”木木在网上如是说，“没有恭维的意思。”
或许我不应该这样难过？毕竟这样的分数在旁人看来已经是很不错了。
可是，明明可以更好。

生活逐渐趋于平静。
每天睡到自然醒，翻看一大堆课外书，听着音乐，待在自己的小房间里，看太阳东升西落，云卷云舒。
直至那天返校。
偌大的校园人声鼎沸，到处可见熟悉的身影。碰到林忆，还是那么兴高采烈。只是她的无所谓让我不知所措：“还能到哪里上？只有在这里啊。我考了那么点儿分，能去哪里？”
突然间觉得很陌生。我能说什么？难道安慰她说很多人没考好？还是鼓励她继续加油？言语在此时变得苍白无力。
林忆还在嘻嘻哈哈。我转身，却听见心底一声叹息。
挤到人群前看录取名单的时候，还是愣住了。没想到班里考上的，真的如班主任所说，只有四五个而已。
从礼堂出来就遇上木木。她激动地指着前面一男生说，看，他就是这回的状元！
我低下头去。第一名，好遥远。自从成绩和名次下来后我有意避开不谈，与别人的出色发挥相比，我愈发地自惭形秽，每每想起心便会隐隐作痛，现在……
木木还在兴奋地说着，我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她：“哎，去教室看看吧。”
教学楼空荡荡的，初三已经开始上课了。透过窗户，可以看见无数奋笔疾书的身影。一年前的我们，是否同样这般斗志昂扬？
“做题要用公式，题都不难的……”熟悉的声音飘来，是物理老师。没想到，又在带毕业班。性情温和的物理老师曾经给予我多少鼓励与帮助，可是这次中考……我眼角一湿，扭过头去。
我们的教室在三楼西头，前门虚掩着，推门而入，夹杂着粉笔灰的气息扑面而来。黑板没有擦，考前班主任写了满满一黑板的注意事项，依稀可见曾经的谆谆教诲。课桌还是离开前的样子，只是落了些许灰尘。坐下来，字迹潦草的草稿纸、微微发黄的卷子、五颜六色的同学录、疾速划过的笔尖……一下子涌了上来。被搁置已久的初三细节终于在这一刻放大：那些黑暗中明亮而刺眼的灯光，疲倦而强打精神的眼睛，无可奈何的抱怨与叹息，成功后的欢呼雀跃，老师们各具特色的讲课，一日三餐般频繁的考试，还有共同奋斗过的岁月……
而现在，时过境迁。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下楼时我和木木相顾无言。走到花坛，木木却突然低下了头。
W。她低声说。
我抬眼望去，十米开外的地方站着一大帮男生，我来来回回搜寻几遍才找到那个身影。
哎，你帮我个忙好不好。木木猛地抬起了头。
我疑惑地看着她。
你不是拿相机了吗？帮我照几张W……高中恐怕不在这儿上了，今天是最后一次看见他了吧。木木伤感地说。
我不由自主地长叹一口气。
知道木木对W有好感，是很久以前的事。那时她和豆芽坐在我后面，玩“真心话大冒险”时，问木木，她竟然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谁啊？当时我惊讶万分。木木是个粗犷惯了的女生，没想到……
还能有谁？W呗。豆芽一脸坏笑。
从此以后，木木开始在我面前不断地提W。他今天换了一件绿衣服不好看，还是白框眼镜比较适合他，今天上学他在我前面哦，我昨天学吉他看到他了……木木对这些细节津津乐道，仿佛W是她多年的朋友。
可惜W对此一无所知。我甚至怀疑，他根本不知道木木这个女生。
木木却依然义无反顾。
后来，豆芽的多嘴使这件事成了班里众人皆知的秘密。再后来，不知怎的，事情竟然传到了W那里。
后面的事就变得扑朔迷离。听人说，W轻描淡写了一句，这女生真无聊。随后偶然碰到木木，眼神写满不屑与怪异。
木木为此伤心了很久，她没完没了地数落W的不是，他的傲慢，他的轻蔑，他的小心眼儿，末了还要加上一句，他居然是这样的人！
可是我仍然看见木木的小心思。她还是会说W如何如何，观察一些微小的细枝末节，翻来覆去乐此不疲。
其实她还是放不下。
“望了你很久，但我从没开口。”木木的大头贴上有这样一行字。是的，木木一直在絮叨W，可是自始至终，他们却没说过一句话，连最简单的打招呼都没有。
也许木木只是生活在自己编织的梦境里，也许她从未动过心，也许一切只不过是因距离产生的错觉。
可她宁愿相信这幻觉。
以后的事，谁知道？
也许终究有一天，木木会平静地看着W飞黄腾达，穿着西服夹着公文包，穿梭在都市人流之中，抑或成为一个围着锅儿女团团转、为家庭琐事头疼的普通人。那个时候，她会很自然地心如止水。或许还会笑话当年的少不更事，年少轻狂。
而现在一切的一切，可以算是告别过去吗？

班里的QQ群在成绩下来后归于沉寂。如火如荼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取而代之的是意味深长的群名“曲未终，人已散”。
四处打电话，林忆、小艾、木木、小鱼这些平日里无所顾忌的女孩子，在短短几天内，磨平了棱角，学会接受那些曾经不屑一顾的事情。
后来，由于细小的矛盾，林忆和木木闹翻了，璇子和小艾也莫名其妙地绝交。“这样的朋友，不交也罢。”木木在空间留下这样一句话。电话里的她们彼此数落着对方的过错，那些一起哭过笑过的时光消失殆尽。她们的故事以这样的方式在夏末结束，三年同窗换来这般尴尬的结局。
独自去学校的时候细雨霏霏，后操场的那面墙写满了只有彼此才看得懂的山盟海誓，只言片语。雨水冲掉了层层叠叠的字迹，却冲不掉曾经执著的心。
路旁的栀子花早已凋谢，香樟在风中微微颤动。电光火石间，想起柳絮纷飞的三月，我们用打火机点着的柳絮，曾经如焰火般惊艳美丽。
现在的我们，只一个中招，便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曾经的并肩作战不再，曾经的金戈铁马不再，曾经的豪言壮语不再。
只是有很多过去，始终过不去。

小艾说，很多很多的……只有长大以后才会明白？
翻开抽屉不会有机器猫蹦跳着出来，望尽了天空也不曾见猫头鹰捎来魔法学校的录取通知书，打个响指却没有仙女与精灵，走在路上遇不到揣着怀表的兔子。十五个春秋就这么平淡无奇地走过了，没有王子与公主，没有奇迹与童话，异想天开之后，却还是“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这个夏末，突然意识到我们已经毕业了。这场三年的电影终究是到了散场的时候。

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作者：潘紫薇

《一棵枣树讲述的故事》 何南
《果园里飘荡的音符》 魏晓晖
《猫》 格瑞塔

《儿童文学》（下）2008.10：

《流年般想念》 九珍果汁
《只剩氧气》 彭维誉
《玻璃盒子》 孙劼

《儿童文学》 (下)2008.9 ：

《第二世界的阳光》 朱迪
《樱花雪》 包逸歆
《颜色》 孙昱

儿童文学2009年5期目录：

050 月亮镇上的棉布店 孙丽萍
063 天堂的电话留言 杨保中
085 夜色朦胧应家山 孙 昱
136 永久 [美]熙安·张一沃伦著 王世跃译
150 相思鸟 郑佴璐

《生如格桑》 悄吟
看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