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是十二钗之一,排在第八位,除了巧姐,她年龄最小。书里直接写她的笔墨很少,如果说林妹妹是工笔细描,惜春就是速写。虽然如此,曹雪芹却用他那支如椽巨笔,活画出一位少女来。说到她的名字,我们就好像看到一位面目冷寂淡然的美丽少女,低头沉醉在画里头。其实,书中从末正面写过她作画。
惜春也是薄命司中注定的悲剧人物:
“勘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这是惜春的结局,顿悟有顿悟的大幸福,只是我辈俗人,只会对此嗟叹。
惜春的才华——天赋独具
和林妹妹宝姐姐一样,惜春也是一大才女。她擅画。只是古人常以操琴能诗者为高,会画最末。故而善琴的元春贵为妃子,最具诗心的林妹妹可住“有凤来仪”的潇湘馆,会画的惜春作者却几乎不提。当然,更大的原因是惜春不爱表现自己的才华,故而曹雪芹也用相应的笔墨来写她。
惜春自称只有几样简单的画器和托墨的雪浪纸,可见她平素爱的是写意山水。这点让我忍不住爱她,在寂静中体悟自然与生命的人,是独特而有慧心的。惜春小小年纪,却能神游于山水自然,行走在自己的寂静世界。画时的她,当是一脸沉醉,神色从容,模样可人,像仙女一样超凡脱俗。长期流连于山水自然,她当比常人更向往没有红尘羁绊的世界,这大约导致了她的早慧和觉悟。况且,绘画和文字一样让人思考。尤其是事后观摩那些旧作,一翻开便生生将人的记忆拉回过去。而惜春,她有着不同寻常的身世,她体味的哀与伤、冷与痛,更比常人来得深刻和复杂。她后来遵命作《大观园行乐图》,当繁华不再,大地复归为白茫茫一片真干净时,现实的对比会在她心中掀起怎么样的波澜。
曹雪芹爱用隔色,有意写惜春对绘画不痴。贾母命她画《大观园行乐图》,她根本就不像林黛玉史湘云一样,一听说要作诗便兴奋莫名。她很冷淡,并不觉得这是表现自己,争取宠爱的好机会。于是,无书不知的宝钗倒当了主角,从绘画理论到绘画器材,上千字一一道来,惜春似乎成了啥也不懂的外行。其实,理论和实际操作是两码事。贾母派的是一个浩大的工程,要画出园子的山水花木、亭台楼阁,还要画出贾母带领众美女、刘姥姥行乐的样子。整个画出来,像《清明上河图》一样壮观了。虽然宝钗帮她出了一个高明的主意,画景可以偷懒,甚至宝玉可以拿到外面去请画师们捉笔。但大观园里的姑娘都是顶尖气质美女,外面的画师又绝无可能见不到这些好姑娘,怎么替呢?还不是惜春自己一笔一笔地勾上去。何况,贾母的差可不是好当的,她不是农村老太,品味高着呢。你看她听曲、赏月、看戏、闻笛,样样玩得大观园的才女们心服口服,可见其眼光独特,品味超然。她屋子里挂的是仇十洲的画,那是明代的四大画家。惜春画大观园,随便涂个鸦根本就不能交差。况且,贾母可不是信口胡说的人,她这个年纪的老人在说话前,心里已掂量过惜春的才华和能力了。当她对一大屋子的人宣布“我这个孙女就会画”时,已经向读者明确无误的宣布,这是另一位大才女。放现在,惜春能接手这么浩大的工程,起码也得是中央美院的优秀毕业生。
从书中影影绰绰的一些描写推测,惜春确是画得不赖的。因为宝玉和她的那些姐姐们经常会约了去藕香榭看她作画。这些眼高过顶的才子才女,才不会吃饱了放着自己满屋的诗书画作字帖去看没意思的东东。给惜春面子,一两次还行,多了才懒得去。况且惜春性格冷,和姐姐们的关系并不亲密。想想也是,假如我知道自己也会在画里头,没有七分像,我肯定瞧一次后再不去,还会在心里生一肚子闷气,美好形象全被四妹妹破坏了,还会顺便报怨一下老祖宗,老糊涂了画啥子行乐图哩,分明就是扼杀美女。
众人拉着只顾吟诗的香菱去看画,她就很兴奋:“指着笑道:‘这一个是我们姑娘,那一个是林姑娘’”。林妹妹是天上仙葩,画皮容易画骨难,惜春竟然也能下笔,还能让林妹妹主动看画,太不简单了。“无事忙”宝玉功不可没,为请名师高人不知跑了多少腿,但再好的名师遇上朽木也是枉然。《大观园行乐图》画得如何,书中没一句直接描写,只说冬天的时候,十停画好了三停。估计贾母是比较满意的,或者,她没听到哪位说画得不好。所以,当宝玉宝琴在雪中擎梅时,大家说比仇十洲的《双艳图》还漂亮时,她又下命令了,叫惜春一笔不错地画下来。宝玉宝琴是神仙级的人物,雪景本就难画,还要比仇十洲的好,实在是太难了。原来老祖宗这么看好惜春之绘画天赋。这会儿,最有主意和理论水准的宝钗也没话了。才女们也一样,都只管瞧着惜春,看她准备如何画。惜春这次倒未叫苦和立马推脱,看来她估摸着自己可以完成任务。这两幅画和《红楼梦》一样没有结局,只是由此知道,惜春在绘画上是极有天赋和才能的。性格呢,不爱表现、不喜出头。
惜春的可爱——娇憨活泼
在撵走入画前,惜春给读者的印象是活泼可爱、略带些稚气的。她总是笑着回答一切:贾政猜中她的灯谜,她笑答“是”;周瑞家的给她送花戴,她笑着接过,和小尼姑智能儿憨笑着开玩笑;少不更事的她会笑问宝玉:“二哥哥,你成日家忙些什么”;她还不懂爱情,黛玉担心宝玉,情急之下脱口而出“阿弥陀佛”,宝钗于是扑哧一笑,在旁边的她天真好奇地问:“宝姐姐,好好地笑什么”;刘姥姥说“食量大如牛”,众人皆笑,独她离了座位拉着奶母叫揉揉肠子,这一离一拉一叫,小儿女的娇态毕现,可爱得紧;贾母催画,她亦是笑着解释原因;听到贾母夸奖鸳鸯,她笑着转给别人听……这让读者有一种错觉,觉得她好像从来没有烦心事,是一位生活得极适意极尊贵的千金小姐。
但这只是表面现象,这位老是笑着的小姐,不知心底有多寂寞。小说才开始,人物都还没有全部上场,她就笑着说要剃了头发作尼姑去。妙玉因身体不好不得不出家,一直都是带发修行,心里头未尝不想着还俗。惜春倒好,要将一头青丝剃光。只有完全不恋红尘的人才会如此。后来,她果然出了家,“独卧青灯古佛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