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质媒介能否消亡

2024年11月29日 1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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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以数字为基础,以网络为载体进行信息传播的所谓新媒体广泛出现后,不少人认为纸质媒介前景不妙。有人预测:50年后纸质文献将在主要国家退出历史舞台。
100年后,人们将只能在博物馆中见到纸质文献了。
[1](69)还有人断言:由互联网和手机结合而成的网络文化确实具有一“网”打尽的超强能力。尽管网络文化“通吃”所有文化形态的情况目前尚未启幕,但却是一种客观存在,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2](150)这些观点,与西方一些专家关于媒介发展的推想不谋而合。纸质媒介真的要寿终正寝了吗?在网络传播来势凶猛的当下和不断发展的未来,纸质媒介到底还有没有自己的生存空间?这是需要认真思考的。因为,它关系到我们的文化建设。一自从东晋时期纸基本上取代了简牍到上个世纪后期新媒体的出现,纸质媒介一直是传播史上最重要的信息载体。在这漫长的历史进程中,纸质媒介早已超越了媒介最基本的传播功能,而是以其载体的特殊性建构着人的精神情操、审美情趣,影响着人的生存和生命,与人类产生了紧密的联系。
读书人最喜欢自己的书斋,无论怎样布置,书是少不了的。那一架架一柜柜的书,就是书斋主人的贴身伴侣,精神性命。“如果没有什么事扰乱心神,人应该经常独坐于书斋之中,或对日吟诵,或秉烛夜读,于书斋里享受一份清福,从学问中得到一份快乐。”[3](136)这里说的似乎有些古人的味道,其实现代人也是如此。现在,人的生活条件改善了,好多人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书房。就是那些腰缠万贯的商贾们,也要辟出一个空间,里边摆上装帧精美价格昂贵的书。为了阅读也好,附庸风雅也罢。
书本固然可以传递知识,摆脱了现实功利目的的读书却不单纯为了获得知识,而是出于习惯,看重读书这一行为本身蕴含的乐趣。花前树下,湖边草地,都是读书的好场所。“或在一个雪夜,一个人坐在炉边,炉子上的锅子丝丝地响着。身旁放着一袋好烟草,一个人拿了十来本哲学、经济学、诗集、传记,把它们堆放在榻上,于是闲适地拿几本来翻翻,于是平静地拿了当时引起他的兴趣的一本来看。”[4](107)这是林语堂笔下的读书之乐;余光中则兴致盎然地谈到了他对书的艺术形式的喜好:“大多数的书呆子,既读书,亦玩书。读书是读书的内容,玩书则是玩书的外表……一本印刷精美、封面华丽的书,其物质的本身就是一种美的存在。我所以买了那么多的英文书,尤其是缤纷绚烂的袖珍版丛书,对那些七色鲜明设计潇洒的封面一见倾心,往往是重大的原因……资深的书呆子通常有一种不可救药的毛病。他们爱坐在书桌前,并不一定要读哪一本书,或研究哪一个问题,只是喜欢这本摸摸,那本翻翻,相相封面,看看插图和目录,并且嗅嗅(尤其是新书的)怪好闻的纸香和油墨味。就这样,一个昂贵的下午用完了。”[5](133)这类读书、赏书的精神、喜好,已经不仅仅是人的外在生活了,而是形成了习惯、品性,内化为人的生命。即不光是一种行为方式,更是一种艺术的生存。而一旦某种行为方式形成了习惯、癖好,与人内在的精神世界、审美情趣融为一体时,要改变是很困难的,甚至是不可能的。新媒体固然发展很快,也有纸媒所不具备的诸多优点,但要想让读书人舍弃他视为性命的书,而从网络、从电子出版物中获取他在纸质媒体中得到的快乐,几乎是不可能的,起码是难上加难。我们无法想象书斋里只有一台电脑、一摞光盘;更无法想象一个读书人一边喝茶、抽烟,一边操作着一台现代化的阅读器。不是这种情形不可能出现,而是人难以改变他的审美兴趣、阅读习惯。
不少人都认为现在读书的几乎都是四五十岁以上的中老年人,几十年之后,这些人不在了,纸质媒介也就没有了生存的空间。这种判断有些简单。不要说传统、习惯这类东西不会随着人的消亡而消亡,就拿现在的青少年来说,他们不读纸质书吗?尽管他们从小学甚至学前起就接触新媒体,也还是纸质书刊的使用者,而且也受着喜欢纸媒的祖辈、父辈的影响。他们生活的是一个新老媒体共存的时代。有资料证明,法国有三分之二的图书读者年龄在35岁以下。这说明尽管进入了网络时代,法国青少年仍然喜欢纸质媒体。
[6]中国青少年的阅读空间虽然被新媒体占据了一大部分,但若说他们已经与纸质媒介绝缘也是不合乎实际的。二新媒体作为传播媒介的特征是显而易见的,比如灵活动态、简捷直观、信息丰富、传播迅速、不受时空限制、传受双向互动,等等。因此,纸质媒介的维护者便往往也抬出纸媒与之相应的特点,为自己的观点辩护。其实这种比较是没有多大意义的,因为它并未涉及问题的实质。好比是骆驼和羊的童话,到头来,还是高有高的好处,矮有矮的好处。所以,我们暂时先放开新老媒体孰优孰劣的比较,而是先看看新媒体给人的生活带来的影响。
新媒体是科技高度发展的产物,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正因为它是人类改造世界的又一次成功,是人的力量的体现,所以人们给予了它高度的评价。不仅认为它是文化传播史上的一场划时代的革命,而且认为它体现了人对偶然性的克服,能增强人的自主性和个性化,甚至认为它在某种程度上帮助人们实现了自由和平等。这类观点只看到了事物的一面而忽略了另一面。
任何科学技术都是一柄双刃剑,这在今天已经是不言自明的道理。米兰·昆德拉在《被诋毁的塞万提斯的遗产》中提到了胡塞尔在20世纪30年代中期的一次著名讲演中所忧虑的欧洲人类危机。胡塞尔认为危机的根不是发源于当时,而是在现代的初期就已经看到了。“它们在伽利略、笛卡儿那里,在欧洲科学的片面性那里。这些科学把世界缩小为一个简单的技术与算数勘探的对象,而把具体的生活的世界即他所说的
die lebenswelt
(生活的世界)排除在他们的视线之外。”[7](251)
米兰·昆德拉除了转述胡塞尔的观点,自己也认为是“科学的高潮把人类推进到各专业学科的隧道里。他越是在自己的学问中深入,便越是看不见整个世界和他自己,因而陷入藩篱。”
[7](251-252)
胡塞尔和昆德拉的话也许包含着更广阔的时空,但是由此观察新媒体与人的关系却正合适。生活的世界是纷繁复杂的动态存在,它仿佛是一个充满了噪音的空间,一个聚集着万千尘埃的场。想将其条分缕析地整理清楚,一个一个地弄明白,从而为人类玩弄于股掌之上是不可能的,原因就在于它是生活的世界。人的幸福或者说使命就是投身其中,去思考和探索已知的和未知的,过去的和现在的,时间的和空间的,短暂的和永恒的,从而使世界和我们自身更加丰富。这之中,体验和询问当是生存于世的最佳途径。而新媒体却将生活复制缩小到了一张屏幕上。
新媒体有着自己的传播特征:网络语言颠覆了传统纸媒的诗性叙述方式,而采用一种新型的技术性的表述话语;网络页面常常充斥着简捷直观的图像信息;复杂的社会历史现实被拆解成了一个个孤立的事件;局部信息传递为全息式取代;传受互动模式使批评失去了沉淀的时间,成了即时性话语。这种简单化、平面化、模式化的传播—生活方式被昆德拉称为“缩减”,实施着“缩减”功能的正是与新媒体有着本质的相同的传播媒介:“这些东西是统一地球历史的代言人,它们把缩减的过程进行扩展和疏导;它们在全世界分配着简单化和老一套的能被最大多数,被所有人,被整个人类所接受的那些玩意儿。”[7](262)于是,在新媒体的裹挟中,人变得懒惰、顺从、平庸、不思考,对自己和人类的命运漠不关心。人的灵性被传媒的魔掌遮蔽了。
与新媒体的全息性、传播迅速、储存量大、传受互动、科技含量高等特点相比较,纸质媒介确实缺乏一些现代化的优势。然而,正是这种优势的缺乏,使它具备了新媒体所不具备的长处。新媒体的目的在于招徕观众,某种程度上,说它哗众取宠也不过分。即使是原创性的网络写作,键盘一敲,也难以不想到网络的另一端——即时性的互动模式决定了写作的功利性和浅表性。而真正的纸质写作却不是这样的。它是一种个人化行为,来自灵魂深处,所要揭示的是个人的也是人类的历史、现实、思想——一种颇具本质意义的深层的东西,以及对诗性生存的守护,并使自己和他人在揭示和守护中体验到生存的痛苦和快乐。他置身的不是一方狭小的屏幕之前,而是历史、现实、未来三维时空;所追求的不是即时性的喧嚣,而是恒久、孤独、厚重,并把这些提供给它的受众。一些纸质写作者直到目前仍然本能地拒斥网络媒体,甚至刻意使自己的写作避开俗世的纷扰,寻一方宁静偏僻之地,都是为了守住灵魂,守住距离,守住诗性,守住生命。
人还需不需要孤独、寂寞、痛苦、愤怒?在当下普遍的平面化思维和浅层次生活中,这个问题很可能被视为偏激、另类,其实答案是肯定的。美籍犹太教哲学家和神学家赫舍尔说过这样一段话:“人应当隐退、幽居,以便倾听。独处是对社会歇斯底里症的侵扰和惊吓进行必要的反抗,是治疗和康复的阶段。”[8](41)和当下大部分人甘愿活得平庸、平静、随波逐流一样,另外一些人则不肯放弃对与之相对的一些东西的坚守,比如孤独、痛苦、思考、冒险之类。因为它们同样是生命的需要,同样符合人性。这些,都不是新媒体所能提供的。新媒体的不足,为纸质媒介的未来生存提供了条件。
也许有人会说,近年读书的人不是越来越少了吗?是的,据有关资料反映,近年阅读纸质媒介的人数确实在逐年下降,甚至演化成了一个严重的社会问题。但客观一点儿说,这不是纸质媒介之为“纸”的原因,更不能说从纸媒中退出或者不读纸媒的读者都到网络一边去了。这里有纸媒自身的质量问题。多少年来,我们的创作风气、学术风气和出版风气都不能说很正。写作者追逐时尚,哗众取宠,编写出来的书刊不是浅薄庸俗、空洞无物,就是艰涩难懂、不知所云。某种程度上已经深受流行媒介的影响,甚至沦为流行媒体;出版部门也充满了铜臭。纸媒读者的下降,正说明了读者对流行媒体信息的不满、抗拒。
我们不否认新媒体的优越性以及由此产生的对纸质媒介的冲击力,而且是巨大、持久的冲击。但因此就断言传统纸媒终将为新媒体所取代,还缺乏令人信服的根据。纸质媒介与人的血肉相连的关系证明了这一点。我们这个时代的根本任务不在于使媒体之间相互取代,而在于使媒体服从人的生存之需要。毕竟,媒体只是承载传递信息的工具。参考文献:[1]匡文波.
纸质文献会消亡吗?[J].
图书馆理论与实践,
2008(4).
[2]尹韵公.
论网络文化[J].
新华文摘,
2007(15).
[3]凝石.
书斋——中国文人的精神家园[J].2007(2).